郭隆耀:花儿|展评
文 / 张嘉荣、李谅语
艺术家郭隆耀在北京MG Space举办的个展《花儿》,展出其八幅油画作品。画布之上,一株株杏树生长于荒原、高地或阡陌之间,或白或粉红的花朵盛绽,迎风招展。这些作品除了展现了画家自身生命的体验外,也呈现了一种有别于强势的主体主义的“孱弱之思”(weak thought)。
当代意大利哲学家詹尼•瓦蒂莫(Gianni Vattimo)曾如是说道:“模糊,一直是植物生命的标志。”由二千多年前的亚里士多德开始以至于今日,西方思想对具备灵魂的动物投入极大关注,相比之下,植物却处于寂寞和缺乏灵魂的状态,乏人问津。这种排除植物生命的思维使得西方艺术常常以强调强势的主体视角为基调,其一直延续到印象派绘画。然而,郭隆耀的绘画明显抛弃了以主体为依据的艺术表达,他更多沿着塞尚的道路,达到梅洛庞蒂(Maurice Merleau-Ponty)所认为艺术中物我两忘的模糊境界。
郭隆耀成长于甘肃。据其自述,西北地方气候干燥,长不出甚么花草。杏花年年不改的在春日盛放,成为西北的一道特别风景。在油画系列《杏花云》中,一点点的杏花宛如天上云朵,轻盈蓬松,犹如一股内敛但顽强的活力萦绕在树干之间。画作中杏花的意义并非简单再现艺术家的观念,反而更多透露了杏花自身的思维,以及西北地貌所孕育的生命特征。一个映入观者眼帘的不是一朵朵杏花,而是一段生成流变的生命历程。郭隆耀捕的皱点笔触表现了杏花在长风中摇曳的微妙动感,同时引发了对其柔韧生命力的联想。可以说,杏花的绽放并非仅仅被皱点所象征,其亦展示了艺术家的触觉和视觉之间的融合,揉和搓的手法为杏花添上触觉的质感。这正符合瓦蒂莫指出植物的视野为一种孱弱之思:无身份,无中心,无统一性。这种反对主体性的“孱弱之思”克服了绘画对象从属于艺术家观念的陈词滥调。
这就是为什么,作品中暗示了一种流贯于自然之中的巴塔耶(George Bataille)经济学式耗费:阳光滋养杏树,不为任何回报。而杏花绽开,恣意灿烂。待到凋谢之日即一一枯萎在地,过程之中没有丝毫限制和保留,这正是自然的作风。与此相关的,是环境在构图中的重要地位。在各幅作品中,杏花树虽然处于鲜明的位置,但却鲜少占据画框过大的面积。明媚的杏树总与秃黄土地形成一对比映照的关系,二者缺一不可。呼应了“孱弱之思”的生命哲学:植物不可移动,根植于大地,总是与其生长环境不可分离。为此,植物总在调节自身,适应外部世界的一切变化:雨水、阳光、土壤、季节。这就是为何画作中一切背景都以极为平面化的结构和色块组成,以此让杏花如同悬浮在于其上。植物的生命总是从共生(symbiosis)关系中绽放,并由此产生了一种冷漠(indifferent)、无身份、无主体的植物智慧,也非常接近古希腊斯多葛主义(Stoicism)追求的不动心(adiaphora)。
展厅内部播放著录像作品《梦》,全长48分。片中,一棵杏树生长在黄土地。树上杏花绽开,洁白,茂盛纷繁。艺术家本人在树下徜徉徘徊,并躺卧杏树之荫下,默默静息,庄子《逍遥游》末尾“徬徨乎无为其侧,逍遥乎寝卧其下”的自在被艺术家赋予了具身呈现。背景传来阵阵的花儿歌声 一一 西北地方的传统民谣,清丽高昂。一股悠悠静谧的生意弥漫于影像之中,仿佛附近龟裂干涸的黄沙大地也分霑了杏树的盎然绿意。作品呼应了“孱弱之思”的一种无限松弛,一个弱化自我的界限,匹配植物本身的无力感。”正是这股无力孱弱,支撑着花儿永远生成,永远流变,如同老子所云“人生也柔弱”。或许,人们可以说,郭隆耀的艺术不只是关于花儿。反之,他念兹在兹的,是如何朝向花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