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陆垒的“荒唐小说”
作者:顾博,Scope 艺术客
与陆垒通话聊他的新个展,断断续续地说了会儿后,他突然提出,还是用文字来交流吧。
艺术家分为很多种,但是能留下来的,基本都是功夫过硬的。功夫过硬的里面也很多种,有能说的,有能写的。显然,陆垒属于后者。一定要让陆垒来讲自己的“荒唐小说”的话,这相当于给他提了一个世纪性难题。然而,好作品自己会“说话”。
2019年11月,在上海艺术周期间开幕的“荒唐小说”,是陆垒在香格纳画廊的第二次个展,距离第一次个展“回声”已经过去了四年时间。
新个展位于香格纳西岸空间,远远地便能看到户外楼梯巨大的玻璃上,贴着四个大字:荒唐小说。展览位于空间一层,三座颇为古典的椭圆形拱门连接起三个展厅。
步入第一道拱门,进入了第一个章节“巨人的游戏”。刻画着星图的圆形沙盘被切割成七块,它们瘫倒在地上,固定用的钢筋一根根裸露在外,透出浓重的重工业气息。四周散落的沙球原本设定为可以互动的弹珠游戏,但是最终没能得以实现。铁锈色的作品就像小说中的一幅插图,映衬着作品的名字《在寒冬,巨人们聚集在广场中心,用沙做的圆球按照星辰的方位,玩一种弹球游戏》。
同在第一章节的《在夏夜,巨人们用捕蝠器,召唤蝙蝠》,展示了巨人的另一项游戏——有着高耸烟囱的厂房,被巨人当作捕捉蝙蝠的工具。三个微缩的“捕蝠器”静静倚靠着墙体,仿佛随时准备将蝙蝠一网打尽。
第二个章节由《轰鸣万岁!》和《被闪电击中的W&H》两组作品构成,在这个名为“巨人的臆想”的空间中,两组作品构成了一个直观且现实中根本不存在的画面。以放大的人体耳蜗为原型创作的《轰鸣万岁!》,以及将W和H的头部变为灯泡造型的引雷装置的另一件作品,这种基里科式的怪异风格,引发了观者的无数狂想。
第三章“巨人的漫步”则只有一组作品《圆括号长廊与卫生池》。构成主义运动主要发起者塔特林设计的螺旋框架的“第三国际纪念碑”被复刻,陆垒结合自己的公共洗手池记忆,将水龙头沿着螺旋形结构排布下来。水流顺着括弧形的水泥板从高处流下,让人联想到雨中的巴别塔。俯身在卫生池里洗手,卫生池外侧的弧形水泥板像巨人的臂弯环抱着整个空间。
对于陆垒为何用使用“荒唐”二字,我曾经做出无数猜想。如此详细地描写现场,意为给读者提供更多的想象空间,这也是陆垒的初衷。与其让自己说话,不如让作品说话。
“我会尽可能的用我自身的思维习惯来组织这些内容,我的作品一般都会附着在一个情景中,有的作品本身就有情景,也可能我会去制造一件在某种情境下的‘物’。所以作品的含义是在这个情景中才成立的。”
在这些熟悉却又陌生的情景中,丰富的意象游戏和开放性的叙事场景,让每个人都能在其中生产属于自己的故事。一千个读者就有一千个哈姆雷特,也由此对陆垒有了多元且丰富的解读,这正是当代艺术最引人入胜的地方。
由此,产生了很多有趣的“误读”。例如,《被闪电击中的W&H》中的W和H,有人解读为“王”和“后”的汉语首字母,又有人解读为英语中夫妻(Husband & Wife)的缩写,并由此产生了多种对作品中两位“主角”关系的丰富的遐想。其实,陆垒最初只是借用了英文单词“Who”(谁)的前两个字母,但是对于展出后的多种解读,他很满意。
无论是第一次个展“回声”,还是第二次个展“荒唐小说”,名字本身就意味深长。然而,对陆垒而言,两个展览并无特别的联系。“我作品之间是没有关联的,我没有特定在关注什么主题。对我来说,我把经历的一切、感知到的一切都看成材料,我的工作就是在这些材料里胡思乱想,试图寻找它们之间一种不确定的秩序。没有特定所指,不赞美也不批判。”陆垒写道。
2015年香格纳北京画廊个展“回声”中,呈现了三件装置作品《广场》《夜》《佯装自大狂》。此次个展源于陆垒2005年的未完成作品《广场》,通过场域的构成勾勒出“回声”产生的形态和质感。三件作品构成一种诡异的场景,失色且具象的鸽子、蝙蝠、狗、老鼠、熊等动物,通过对五官的夸张加工后,营造出一种荒诞却又静谧的氛围。
第一次个展中使用的元素和手法延续到第二次个展中。例如,蝙蝠是在东西方创作中都极易被赋予多种意象的动物,而蝙蝠也是陆垒常用的意象之一。儿时在化工部大院的集体生活记忆中,废弃的工厂烟囱里住满了蝙蝠,当蝙蝠如黑烟般集体在烟囱中进出时,一种魔幻现实主义的荒诞感油然而生;《轰鸣万岁!》中放大的耳蜗则容易让人联想起陆垒的代表作之一《佯装自大狂》,后者仅留下五种动物五官中的耳朵,其余皆用一直巨大的喇叭形面罩代替,并不断发射摩斯密码,前者则是放大看似静态的耳蜗,似乎在象征着不断发出宣言的巨人。
陆垒将记忆、感知和这些年来的荒唐年头以雕塑和装置的形式,呈现在一个布莱希特式的语言体系中。荒唐的是,这个布莱希特式的场域却可以让观者进入一个鲜活且真实的维度。
人类总是会被自己成长期间的经历和环境所深刻影响,这种影响是潜移默化且不可抗拒的。70年代有一种特殊的“代入感”,甚至有些魔幻现实主义。对于“荒唐小说”中“巨人”的多元解读,或许是集体主义的象征,也或许是工业时代的符号,无论是哪一个,皆是与艺术家的成长烙印有关。那种集体主义洪流下的秩序感,是渗透入生命中的。
1972年11月,国务院批准开辟连云港为对外贸易港。这一年,陆垒出生了,他的童年就在轰轰烈烈的连云港港口建设大会战中度过。赶上了集体主义大潮的尾巴,重工业基地的记忆深深烙印进他的潜意识中。这些记忆至今依然在他的作品中得以体现,那些有着纪念碑象征的灯塔、建筑、扩音器、厂房,由此构建了一个他心中的“广场气氛”。
通过对集体主义遗留物的反复引用与变形,与对其结构、秩序与质感的强调,陆垒试图跳开老生常谈的政治批判与反思,以一种“无态度”的方式去展现自己对于工业时代的理解与捕捉。
“艺术应该是荒唐的。”陆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