艺术家施翔
摄影:董林
采访之前,我希望能找到施翔更丰富的作品图。NUOVO画廊负责人、也是本次展览策展人朱赫却告诉我,只有黑白色的静物题材,再早之前的作品,施翔从未整体展示过,这是施翔第一次个展。
采访的时候我忍不住提出了这个问题,但在施翔看来,“大学的时候画了很多色彩,画得有点‘烦’。我不画色彩已经有几年了,是希望画面更单纯,把我不想要的都去掉,想要的才留下来。”他的语气波澜不惊。
“施翔:棉花”展览现场
NUOVO Lab & Gallery
在那天的对话里,施翔多次提到了“不需要”,比如“不需要人物””不需要色彩”“不需要细节”“不需要叙事性”…… 似乎比起画面里有什么,他更在意的是要去掉什么。
对施翔而言,艺术这件事只能是减法,得是“朴素而直接的表达”。正如他的绘画,几乎每幅都有大面积的留白,远看有物的形;走近了,却只剩下线条与灰度。
1987年出生的施翔是辽宁铁岭人,只有在他说到兴起时,旁人才会捕捉到他不经意流露出的些许东北口音。
当年高考,他的想法是“离家越远越好”,于是去了湖北美术学院综合材料系,理由是从没有听过“综合材料”,结果开学后才发现,完整的系名是“壁画与综合材料”。对于壁画系而言,最重要的莫过于熟悉各类材料的特性,施翔接触了大漆、马赛克、铸铜等各种材料与技法,却发现自己感兴趣的仍是单纯的绘画。于是他索性从宿舍里搬出来,在外租了房子画画。
《棉花no.43》150×100cm 木炭、铅笔 2022
《棉花no.38》48×57cm 木炭、铅笔 2022
后来,施翔考取了中央美术学院油画系第四工作室研究生,才算是进入了他理想的道路。回忆起求学阶段,施翔却认为正是因为了解了各种材料的属性,才能知道哪些是自己不需要的,从而把它们卸下来。
最近几年,施翔的画只使用墨、炭笔、铅笔和色粉几种材料,在最厚的手工纸上进行创作。有时线的位置不对,抑或是灰的程度过了,就用水洗掉再重新画。他的许多作品都呈现出一种“破损感”。比如展厅中尺幅最大的《圣女果》,很多地方洗到纸只剩最后一层,画面充满着挣扎的粗砺感。
除了圣女果,施翔还画云,树,葫芦,桃,石榴,松塔,棉花……似乎他的画总是绕不过“静物”这一范畴。
《圣女果》248×140cm 木炭、色粉、墨 2021
《棉花no.42》150×100cm 木炭、铅笔 2022
《棉花no.33》48×57cm 木炭、铅笔 2022
《棉花no.23》48×57cm 木炭、铅笔 2022
最近两年,棉花是施翔主要描绘的意象。这源于两年前他去湖北黄州,恰好赶上当地棉花丰收。那是施翔第一次见到棉花成熟的样子,他随手捡来几朵,有的棉球正饱满,也有的凋落得只剩枝干,施翔将它们从黄州带回北京的工作室。每天在工作室偶尔会瞟几眼,久而久之,有了感觉便有了画的欲望。
《棉花no.26》48×57cm 木炭、铅笔 2022
《棉花no.29》48×57cm 木炭、铅笔 2022
《棉花no.31》48×57cm 木炭、铅笔 2022
施翔画的棉花,有的毛茸茸且可爱,有的紧实且骄傲,也有的过了盛放期而逐渐衰败,还有的爆裂般的凌乱和恣意……炭笔的黑而浓密,铅笔的淡与层次,纸上反复刮擦的肌理,以及色粉流淌的痕迹,就像是血与肉,最终融合、交汇,成为了生命本体。
无论施翔的题材还是绘画过程,在外界看来都似乎复杂枯燥且单一,而他却乐此不疲地以最朴素的方式,挖掘瓜果静物的日常性中被忽视的一面。对于施翔而言,一旦进入画面之后,画什么已不再重要。
Hi艺术(以下简写为Hi):这次展出的作品都是中小尺幅的,无论从艺术家个人创作的突破,还是商业回报上来看,小画的效果肯定不如大画,你是如何考虑的?
施翔(以下简写为施):画的尺幅和精彩程度没啥关系,每个人有自己的节奏,得极端尊重自己。在某个阶段你沉浸其中,换尺幅反而对我来说是一种打扰。目前的小画对我来说刚刚好,可以满足我内心需要。
《棉花no.18》57×48cm 木炭、铅笔 2022
《棉花no.12》48×57cm 木炭、色粉 2022
《棉花no.12》局部
Hi:施翔的笔下有很多重复描绘的题材,近几年一直在画“棉花系列”,有什么特殊的含义吗?
施:我画棉花,跟我画松塔、无花果、葫芦、树枝没有本质区别,它们都只是“物”,可以让我进入,进入之后剩下的是自己,其实跟物象没有关系了。
Hi:会担心失去新鲜感,或者画腻了吗?
施:反而不会,当我进入之后,微妙的变化和每次看它感觉都不一样,是“此刻”的感受、感觉。这就足够我完成一张画了。
每张画对我来说都挺艰难的,我只有画完这张画,才能画下一张。至少这张画做到我没有办法再画了才会停手,当然也可能把一张画画坏了。但不管它的命运是什么,一定是结束了才能再下一张。
《棉花no.34》48×57cm 木炭、铅笔 2022
《棉花no.9》57×48cm木炭 2022
Hi:画的时候会有纠结和痛苦吗?
施:一定是的,挺艰难的。难画是在于你希望在画面中“准确”转化你的心里感受,你要表达。画家最重要的是“转化”的能力,可以追着感受往上走,尽可能的把它完成出来,但这恰恰是最难的。我每天都站在画前面,但是并不能保证每天都会有一个好的呈现,有时候前一天弄得其实挺好的,可能开心一晚上,第二天早上再来,发现和印象中感觉的那个东西就完全不一样了,然后再来。
Hi:画画对你来说最过瘾的地方是什么?
施:你就把自己扔到画儿里,但完全不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或者你能不能画得好,能不能呈现得出来。
Hi:你说自己作品中最重要的就是“线”和“灰度”两个元素,区别是什么?
施:从个人角度而言,画面中那些线的密度加大了,就会成为一个灰度;但是如果我把它提出来,它可能就是线。如果我希望画面可以力量更强、劲儿更足,我可能就会用灰度来处理。比如我画葫芦或者树根,需要呈现他们的型本身的感觉。
施翔位于顺义的工作室
Hi:基本上画中都保留了修改、擦洗的痕迹,你认为这会影响观者进入吗?
施:它们是我画的一部分,是我的存在。反复对我来说很重要。如果我觉得画面中的灰度过了一点儿,或者型或线的位置不对,我就会洗掉重新画。“痕迹”在某个瞬间我心里可以接受时,它才会留下来成为我画的一部分,所以判断很重要,之后再是选择。选择什么时候停下来。
Hi:“静物”对你而言魅力在哪?该如何进入你的静物画?
施:比较朴素、普通或者说自然的东西,反而对我有吸引力。我不喜欢人工或者修饰。我不觉得我在画“静物画”,不喜欢这样的归类。
《名果no.1》248×140cm 木炭、色粉、墨 2021
《无名果no.3》248×140cm 木炭、色粉、墨 2021
Hi:画画过程中需要用到照片吗?
施:不用,照片和实物是两种东西,差别挺大的。你观看物体的时候,细节、质感等其实已经被印到脑子里了,只不过是回忆的时候那可能是一种感觉。当你需要的时候它会出来的。
Hi:为什么不画带颜色的?
施:黑白也是表达,颜色需要时再用。我希望画面更单纯。
Hi:除了色彩,还有哪些能去掉的?比如你的画里似乎也没有叙事性。
施:我是比较抵触叙事性的,我不能说它无益于绘画,至少我的喜好不在上面,所以就把它给拿掉了。我表现的是绘画本身,那才是最重要的。这几年让我个人觉得还挺高兴的一件事儿,就是我能跟着自己的感觉走,可以不背那么多负担。
Hi:是在做减法?
施:艺术这件事它只能是减法,没有办法是加法。去掉一些你不需要的,让你的表达没有负担。至少要有表达,然后要朴素。
《窗边的葫芦no.2》76×57cm 纸本水墨 2021
《根树》155×141cm 纸本水墨 2020
Hi:会想要在创作中建立属于自己的符号性语言吗?
施:绘画语言是最重要的。但我不喜欢符号性的东西,甚至有点儿讨厌,我觉得符号性非常油腻。
Hi:如何避免绘画的“油腻”?
施:每张画都能真实的面对自己和画面就挺好。